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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6章 他曾那样盛大又卑微地爱着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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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平市中心医院。

时隔五年, 晏藜又来了这儿。

当初也是在这家医院,周琴被下了死亡通知书,她甚至没来得及见到自己的女儿最后一面,就急匆匆地永远闭上了眼;也是在这儿, 江却半跪在地上拥她入怀, 任由她抓着他的衣服痛哭。

急诊外科等候室, 晏藜坐在椅子上,安静地等着面前那扇门的动静。不多时, 有穿护士服的姑娘推开门:“哪位是江却的家属?”

晏藜慌忙站起来,那护士就走过来,隔着口罩, 又问一遍:“你是患者江却的家属?”

她眼睫颤一下,有些微的迟疑:“我……我是, ”她慢慢镇静下来,“……我是他的家属,有什么事情您跟我说就行。”

护士抬手递过来一串钥匙, 晏藜不明所以,但还是接过去了。

“不用担心, 病人没有伤到神经和动脉, 但伤口范围不小, 需要局部麻醉和缝合,另外缝合完了也需要打点滴输一些消炎药。你是家属就回家去帮他收拾一些干净衣物吧, 病人裤子都划破了, 身上全是血,另外买一些吃的,清淡点就好。不然待会手术缝合,你坐在这儿也是干等。这是患者托我拿给你的钥匙, 说他待会儿会跟你电话联系。”

晏藜点点头,“好好,谢谢你。”

“不客气。”说完,护士就转身进去了。

晏藜低头一看,静音了的手机正弹上来来电显示,她接起来——

“喂,江却。”她说。

那头似乎笑了一下,“接的这么快啊,我都有点儿受宠若惊了。”

听见他明显没大碍的声音,晏藜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了。

“我听护士说还要缝针,你疼不疼啊?”话说出口,声线带着一丝哽咽的波动。

江却沉默两秒,似乎是换了个地方和晏藜打电话,良久才出声:

“不疼,伤口不深的。就是得麻烦你去我家一趟了,我不想我爸妈他们知道这事,不然又多两个人担心。”他声音温柔的不像话,听得晏藜心里难受的要命。

“我待会儿把我家地址发给你,我的房间在走廊尽头,衣服什么的都在衣柜里,我爸他们应该要到晚上才会回家,你们不会碰到的。”

晏藜“嗯”一声,答应下来:“那我回去给你拿衣服,要是有公安局的过来问,你及时给我打电话。”

“好,路上注意安全。”

晏藜下楼,出了医院打车去江却发给她的地址,坐上车的时候,她才忽然想起那个持刀伤人的女人是谁。

虽然她已经苍老憔悴地和当年判若两人,穿着打扮也完全看不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,但眉眼五官还是能隐隐看出当年的样子,晏藜可以确认那就是周盈婼。

她给蔡景辉去了个电话,那边很快就接了,“喂,晏藜,有事儿吗?”

晏藜压低声音:“……你知道周盈婼的近况吗,能不能跟我说一下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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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江却家门口的时候才刚刚十二点,大门紧闭,晏藜开了门进去,这栋年份不小的中型别墅被打扫的很干净,她照着江却说的,一步步走廊尽头最后一间卧室。

推开门,入目一切装修布置,都是江却的风格。

一派的冷色调,以深灰蓝和白色为主调,床铺整齐,一丝不苟。

晏藜径直打开衣柜,把江却可能要换的衣服都找一件出来。这期间她一边叠衣服一边侧目打量房间的一切,直到不经意间看见一个封面熟悉的笔记本。

就大剌剌的随意放在桌子上,甚至没有沿袭江却一贯摆放整齐的风格,笔记本是歪着放的,有一小部分甚至悬空。

她走过去,越看越觉得眼熟,好像是高二时候江却经常放在一摞书最上面的本子,被他随手用来写很多东西。

虽然她知道翻别人东西不太好——但可能窥探欲是什么人类本能吧,等她反应过来,本子已经被翻开了。

好像也没写什么,几个日期,几个很复杂的数学公式和间断性记下来的一些英语单词,甚至还有打草稿的、画函数图的……

她也是随手翻,突然翻到中间夹了什么东西的一页,能明显感觉得到那里面有东西,是张纸条,她慢慢摊开。

是她写的。“谢谢你去看评选,也谢谢你当初帮我收拾雕像。”

她眼神怔忪一下——一张没什么用处的纸条而已,他收了这么多年吗?

不止,晏藜收了纸条才发现,这页还有她的名字,还有两个被划了很多下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字,“收敛”。

收敛什么?

再往后,是一张胡乱写的日记,笔迹能看得出是江却的字,但有些草,有些乱。

“2004年10月13日。我想让她跟我说话,所以我就故意拧紧了她的水杯,把她的卷子夹进三五里。她一定拧不开,也一定找不到,她不想理我也得理我了。”

往后翻——

“2004年10月下旬。晴伴微风,体育课。梧桐树在落叶,老师在讲他的初恋和妻子。我往前迈一步,用我的影子献出了我的初吻。不懂为什么,只是遵从内心,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。”

“2004年秋季运动会。晴,热。她脸都被晒红了,阳光下白到反光,好看。她被查出贫血和营养不良,我在医务室表白了,话是真心的,但仍羞耻于我的虚伪。算了。”

“2004年11月2日。周二,她没要我的随身听,还戴着耳机装听不见我说话。虽然可恨,但也可爱,有点想亲她,周围人太多,作罢。”

“2004年12月3日。周五,她说鲫鱼汤好喝,鲫鱼汤是我煮的,处理鱼的时候还被划伤了,她没注意到。” “反正关于我的一切她都注意不到。”

“2004年12月末。初雪,她看起来很冷,她怎么总是这么虚弱。”

“2004年12月24日。平安夜,我送了她贺卡和苹果,她好像挺喜欢的,明年还买这家水果店的苹果。”

“2005年1月1日。元旦节,节日快乐,晏藜。其实想说我喜欢你的,但人太多了,只好改成节日快乐。那就写在这里吧,我喜欢你,真的。”

“2005年5月23日。给她补过生日。没人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望。我的愿望是,我想光明正大地爱她,我想让她也爱我。如果不行,我希望我能永远守在她身边。或者,祝她心想事成。”

“2005年6月7日。我后悔了,对不起。”

“2005年中旬。我被当成垃圾一样的丢掉了,连道别都没有。我下贱,被扔掉的是我,我还不恨她。学会喝酒了,酒真是个好东西,喝死了不省人事,就不会疼了。”

这句话后面,跟了一道长长的墨水划痕,看得出的用力,纸都被划破了。

再往后,就都是空白了——他再没写过日记。

笔记本原封不动地放回去,晏藜慢慢坐到床上,眼神怔忪,像在发愣。

良久,她后知后觉,抬手摸了摸脸,低头再看,手心一道湿痕。

——当年她想结束这段藕断丝连,所以她把江却逼到绝路。可她没有想到,对她,他从来没有绝路,只有绝处逢生。

他说,我爱你,晏藜,这么多年,我还爱着你。

晏藜双眼通红地低垂着头,喉咙发梗——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,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,对她说出这句话的。

重逢以后,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和她揭开自己的伤疤,只为了听她一句解释。

她当时是怎么说的?

——这世上多的是比爱和恨更重要的事情,你何必执着呢。

她不在乎,她也实话实说,但她两句话就把他如视珍宝的东西再一次踩在脚底,否定成一文不值。

他曾那样盛大又卑微地爱着她,听到她那句话,他当时该有多疼啊。

晏藜不敢想,眼泪在这刻终于夺眶而出,她捂着嘴,眼泪不要钱一样的胡乱流下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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晏藜带着衣服和外带的白粥小菜到医院的时候,江却的缝合已经做完了,麻醉还没退,他躺在拉了帘子的病床上,睡着了在输消炎水。

晏藜轻手轻脚地走过去,东西放到一边,把江却身上的白色软被往上拉了拉。

好像还没怎么看过他睡着时候的样子呢。晏藜想着,心尖有些莫名的柔软,坐到旁边那张病床上,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。

“快好起来吧。”她默默在心里祈祷。

江却睡得浅,一小瓶消炎水快输完的时候,晏藜出去叫护士换水时,他就醒了。

先往家里去了个电话,跟他爸妈说有事住朋友家了,让他们不要担心。回头看见晏藜在把塑料盒里的粥盛到她买的小碗里,他眼里漾出几分笑意。

“你回去以后,警察局来人了,问了问伤情,让我好一些了去备个案。凶手已经拘留了,好像是精神有些问题,联系不上她的家人。”江却说着,面前再次浮现事发时持刀女人可怕的面目。

是意外吗?但江却总觉得那女人有些面熟。

晏藜把粥碗端过去,勺子放里面,语气平静:“那人是周盈婼,就是当初黄毛的女朋友,在十三中经常欺负我的那个。”

初见时当着众人面羞辱晏藜的也是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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